姥姥家的山
姥姥家三面都是山。
山連個像樣的名字也沒有,南邊的是南山,北邊的叫北山,西邊長長的便是長山。
一村的人都指著這一片山。吃的、住的、用的,孩子上學的學費,結婚的新房,都要向山里尋,從山中取。就連人老了,還得從山上找一方好木頭打一副壽材,埋入這里,堆成一個個小土包,成了這山的一部分,繼續(xù)守護著他們的子子孫孫。
每次去姥姥家,只要是不著急趕路,我都會去山上轉轉,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我,召喚著我:來吧!
我去了。
山不高,我卻從孩童爬到了中年。后來,我便鼓動著愛人、兒子和女兒一塊陪著,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間小路,輕裝信步,率性而行。身旁是愛人執(zhí)手不離左右,兒子則貼身護衛(wèi)著采花逐蝶、四處亂跑的妹妹,一家四口就這樣有一搭,無一搭。肆意地觀山巒起伏,賞松柏常青,看狗尾草在風中搖曳,瞧知名不知名的蟲兒在草叢間穿梭。興起時也會大喊一聲“你~好~”,聲音傳出去好遠,卻從未聽到過回響,倒是驚動了在樹上休憩的幾只斑鳩,撲棱棱逃離到另一座山上去了。偶爾碰到田間勞作的村里人,不免又要有幾句寒暄,“忙著了?”“這都多少年不見了?孩子都這么大了!真像你小的時候?!本瓦@樣,走走停停,少了攀登之苦,多了閑庭之樂,倒是正好可以趁興而去,趁興而歸。
山很貧瘠,卻像姥姥的笸籮藏滿了針頭線腦和各種寶貝一樣,在漫山遍野的雜草叢、碎石堆里生長著星星點點的莊稼蔬菜,玉米、高粱、地瓜、山豆角、南瓜、冬瓜。地不大,大得像姥姥炕上的涼席,小的像姥姥灶上的鍋蓋,全憑姥爺一鎬一?頭開出來的。肥是自家漚的農家肥,水是從遠處挑來的山泉水,然后一瓢一瓢地澆在苗子的根部。山上缺水,姥爺雖然不知辛勞,但也只能種些耐旱的作物。記憶中每到夏天,姥爺肩頭上的籮筐里總少不了新鮮的瓜豆,大鍋一熬,便是一大家子的吃食。每當這時候,我總喜歡跟在姥爺屁股后邊,只見他有時會拿出一個圓滾滾土豆,有時會是一根裹著綠衣吐著紅穗的玉米,扔進燒火的灶里。然后將一些嫩的豆角、辣椒、茄子順手丟進那缺了口的咸菜缸,缸里紅的綠的黃的,顏色便愈發(fā)的豐富了。最后,纏著姥姥別忘了灶里的土豆、玉米,那可是最最美味的東西了。
如今姥爺早已不在,開荒的地方也重新長滿了荒。風吹過,只有狗尾巴草在風中搖曳??纯瓷磉叺膼廴撕鸵浑p兒女,環(huán)顧這片靜臥著的群山,我分明聽到熟悉的召喚又一次傳來,原來是我那早已遠逝的童年。

